[茨酒]大神宣言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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穿越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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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值得为一副好容貌而骄傲,如果那确实对自己有所得益,不能熟练运用这项所长,往往得到的只是负累。酒吞踢开脚边的啤酒瓶,泡沫飞溅一地,撞在墙上弹了好几下。

他刚被辞退,心情郁闷,正式成为失业一员。

丢了工作并非小事,酒吞是这一片区送快递的,每天起早摸黑地做单子,问题就出在他负责的周边办公楼,每次一上去,各个角落里的小姑娘就要出来看,闹闹哄哄一阵,等他下楼便各自散了,追星似的。

时间久了大家都觉得不堪重负,有人直接投诉到片区经理那,二话不说把他辞了。

莫名其妙,酒吞对着天空大倒苦水,又开了瓶新的,仰头就灌。

客厅里电视开得很响,正在报道本市迎来巨大流星雨的新闻,持续十天,今天起已经有机会在各地用肉眼观赏美景。

他瞪大了眼睛,头顶黑漆漆的一片,盯得太久,眼睛发直,出现一块块蓝色绿色的漂浮闪光。总之,怎么看都没有一丝流星雨来临的迹象,酒吞心里憋着一口气,大喊:“就没有什么能让我证明自己吗?!”

四周空荡荡,连回音都听不见,也许还被楼下那户刚上小学三年级的毛头小孩听来取笑。他也无所谓,早就豁出去了,肚子却饿得咕咕叫,只好先打开手机点外卖。

砰砰砰——刚下单不久就有人砸门,酒吞诶了一声,一边感叹速度之快,汲着拖鞋过去开门。

门外有人。

虽然后来酒吞认为这是句废话,但他短时间里想不出更多更确切的词。一个男人,却顶着一头长发,着装怪异,大红大紫,把一切喜庆穿身上,还有几串小流苏在胸前晃荡。

看起来不正常,但绝非善类。

两人面面相觑,一个表情错愕,一个眼里渐渐露出欣喜的光。他看见一团脏兮兮的毛球慢镜头般朝自己扑来,身上体会的痛感却堪比铁球的重量。酒吞被撞得后退几步,好不容易站住了,被一把抱住,扒在身上嗅。

毛茸茸的怪物小声哼哼:“真奇怪,确实是挚友的味道。”

酒吞难以置信:现在送外卖都这么拼吗?

他只能抬起头——为了看清人脸,不得不仰起脖子,好让自己对上那双眼睛说话。不等酒吞使出下马威,毛球神情严肃,一本正经地给他下判书:“可是挚友,你已经死了。”

“呸,你才死了。”酒吞被莫名触了霉头,“你翘辫子、你狗带了!”

那人松开他:“吾什么带?”

狗屁不通。

酒吞见他两手空空,知道不是外卖,刚准备关门,这人已经先一步走了进来。他块头很大,站在跟前已经快碰到门框,进了屋就更有存在感,是从画像里走出来的威武门神。酒吞深信如果他想把自己赶出去,那也是能办到的,这人拎起他,像拎起一只小鸡仔。

门神环顾四周,尚不能熟悉身边的环境,过了很久才问:“现在是什么时候?”

“不好意思,8102年。”

那人也不知听没听懂,继续发问:“你还记得什么?”

“我?我想吃芝士火锅,饿死了快。”

“放心,吾现在就把他抓来。”

“抓谁?”

“芝士火锅。”

“白痴吧你。”酒吞怀疑这人偏跟他杠上,忘了这叫擅闯民宅,反问道:“你谁啊?”

那人也不答:“刚才吾走在路上,忽然听见有人大叫,大江山就全变样了。”他语气真挚,叫人难得听出了一点坦诚,虽然漏洞百出,但酒吞已经有点相信他真如自己说的那般无辜,不是蓄意为之,只是莫名其妙、阴差阳错地出现在他家。

但他还是下了逐客令:“出去。”

那人不情愿地退开一步。

“出去。”

那人又退开一步。

酒吞关上门,从猫眼望去,依然能看见大红大紫的一片。对方没有说话,也没再敲门,而是蹲在地上一动不动,很有毅力的样子。酒吞也不去管他,半小时后外卖送到,奇怪男子已经走了。

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,因为无事可做,磨磨蹭蹭地下楼买早饭。走进小区门口时酒吞留了个心眼,似乎冥冥之中早有暗示,叫他看一眼对面的自行车棚。

着装怪异的人呆在车棚的角落里,盘腿坐,脑袋低垂,已经睡着了。他站着很高,坐下来像尊小石像,经历多年风吹雨打似的,静悄悄竖在一旁。

酒吞揉揉眼睛,昨天晚上的经历果然都不是梦。

看来他真是初来乍到,无家可归,在网上挂一个大活人求领养也是很难的。酒吞走过去拍拍他。“跟我上来。”他说。

那人醒了,脸挡在阴影里。酒吞从他脸上又看见昨天开门时的那种喜悦,金色瞳孔窜出一簇火苗,却又很快熄灭了。似乎很久以前也有双眼睛这么看他,蓬勃璀璨,又跟现在完全不一样。

酒吞走在前面,赶走莫名其妙的情绪,把那人带回家,听完整件事的经过。

男人叫茨木,来自一个不知名的山沟沟,生活的时代也不是现代,因为他完完全全没见过自行车长什么样。也许那地方网上有些记载,但酒吞怎么想也想不起来。茨木走过许多地方,还认识另一个酒吞——同名同姓,如假包换,什么挚爱的友人,唯一的对手,甚至夸耀为指路明灯,总之这一切都在形容他和酒吞的关系,其实就是个好朋友嘛。

要说他的好朋友酒吞的故事,那是三天三夜也——

“说重点。”酒吞打断他,茨木见多识广的样子,自己当然不能落下风,“不就是穿越了吗,现在都流行这个,不稀奇啦。”

对方默认了这个情况,继续往下。故事行云流水,一下过去百年,到了尾声。

“所以呢?你觉得酒吞是我?”

茨木点点头。

“靠,喝个酒就把自己毒死了,你当我傻……傻那什么。”他听得入迷,竟没有怀疑自己和故事主角的关系。

“挚友大多数时候都是睿智的。”

大多数,那说明傻逼也确实占了一部分。

酒吞不跟他扯了,茨木讲话文邹邹,像个唱戏的。他在面子上输了一成,尤其是那人有种无形中让他暴怒的能力,偏偏一点都不自知,几句话将他描述成千古罪人,听起来又蠢又坏。

他对自己的形象、也对故事结局十分不满:“我是死了,怎么你还活着。”

对方听罢有些愣住,似乎没准备好接受这样责备。最深沉的哀痛被揭开,叫人唯有苦笑,吐出难言之隐,奉上血淋淋的真心:“如果可以,吾也希望替你——”

“别别别,”酒吞大叫后悔,自己死了却怪别人,实在太不爷们了。人家活命是人家的本事,你挂了,还能要求大家一起共赴黄泉不成,这叫专制,终有一天要被推翻的。辣鸡。酒吞心里骂自己,他只是心里不爽,绝不是在推卸责任。他把茨木推进浴室:“那个,我说啊,还是先把衣服换了!”

茨木的衣服太脏了,整个人也是很久没洗澡的样子,酒吞又在浴缸放好水,手背测测水温,让他先泡个澡。

下一秒却在衣橱前犯了难。

那人高他一个头,身材也有料,说实话,酒吞一点都不想把自己的衣服让给别人穿,一穿就有对比,有对比就有差距。他故意拿件粉色短袖,上面印着黄嫩嫩的小鸡仔。

等酒吞去送衣服时,茨木泡在浴缸,表情十分享受。“大江山上也有这样的温泉,”他眯起细长的眼睛,睫毛上沾着水珠,“这里也不错,就是小了些。”

“房价六万一平,你出钱,我给你修个泳池。”

“钱?去抢就是了。挚友想要的话,我有办法把……”茨木把手伸出水面,握紧拳头,这才让人注意到他只有一只手。

“不想要、不想要。”酒吞急忙打断他。

他关上门,呆呆站了五分钟,拐去厨房洗了把脸。

失业第一天,酒吞很有危机意识,脑中警铃大作,开始浏览各大招聘网站。

高中辍学后酒吞什么都干,最喜欢还是夏天骑着小摩托突突突地送饮料。皮肤晒得黝黑,留下一个背心印,碰到凉水,晒伤的地方就开始疼。老板心疼他一天跑得大汗淋漓,有时赠送一瓶可乐,又被他带回去换了啤酒。

茨木洗完澡进客厅,习惯性站在角落,离电视机远远的,不怀好意地盯着屏幕,对那块闪烁的画面龇牙咧嘴。他看了一会儿,没发现有什么威胁,又靠近酒吞,要跟他一起看电脑。

“还有一件事。”茨木格外严肃地看着他,“挚友,你现在像个人类。”

——像个人类。

必须承认的是,这话语气十分不齿,仿佛当人是要被天打雷劈的,卑鄙,可耻。他酒吞怎么投胎就往人身上投了,现在就该给茨木负荆请罪。“你是王母娘娘派下来请本大爷位列仙班的吗?本大爷做人堂堂正正,清清白白,怎么,不爽啊?那真对不住了。”酒吞泰然自若,说到尽兴处,翘起二郎腿给对方甩脸色。茨木被他顶了回去,没有继续反驳,又低头看自己的爪子去了。

这反而让人无处撒气,一身正气的人气急败坏地开包薯片,继续搜索求职信息。

为了工作方便,酒吞联系一个老朋友,靠关系进了一家国内日化用品公司面试。

由于事先打过招呼,面试只是走个流程,面试人员大致介绍了一下工作内容:“我们这里不辛苦的,送送货,采购采购,就是需要经常出差,为了异地对接嘛。”

“出差啊……”酒吞沉吟一声。

这个顾虑让他思考了一路,放在以前可以说走就走,现在家里多了个没法养活自己的人,比小猫小狗还要难弄。万万没想到,酒吞刚打开门,瞬间有了当场离家出走的冲动。

茨木快把他家拆了。

家里水漫金山。地板上深深浅浅,水面横跨几个房间,踏过去能溅起圈圈涟漪。客厅里的地毯、靠垫,甚至刚收下的衣服都被扔在地上,软软塌塌,吸饱了水,杯水车薪地挽救局面。

而靠近浴室的地方发出奇怪响声,洗手池和淋浴间的龙头都断了,其中一个还在喷水,被酒吞冲过去关上,无果,只能愤怒地大吼:“茨木?!你在干吗?!”

那人的身影从身后一闪而过,不见了。

等酒吞关了水闸,把水拖干,所有衣物重新洗晒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他疲惫地躺在床上,累得魂灵出窍,四肢都没了知觉。茨木这时才又出现,仍是静悄悄的,也不知认不认错,挨着酒吞靠在床边。

酒吞睁开眼,提不起力气骂人了。怼也怼过,奈何茨木刀枪不入,他翻着白眼,躺成一条死鱼,想说什么,终究还是揉了揉那颗脑袋,吐一口气:“睡吧。”

“那年山下发洪灾,雨再多下一天就会殃及到我们。”茨木忽然又提起他那些陈年旧事。

“然后?”

“挚友解决了,什么事都没有。”

“我还叫大禹是吧。”

“不是,”茨木又纠正他,“你就是你。”

酒吞心里做个鬼脸,就算上辈子是女娲,现在还不是重新来过,女娲能给他收拾屋子,让他找个好工作吗?不能,他只会被抬进博物馆,还不给工资——这想法提醒了他,把茨木送去研究所,随便什么骨龄、dna、碳14测年法来一样,就知道这家伙到底说的是不是真话。

在一场昏昏沉沉的梦里,迎来了收容茨木的第三天。


阳光刺眼,万里无云,炙热的光线打在高楼间,蓝色玻璃折射出锋利的冷光。这座城市是一片用钱堆起的钢铁丛林,繁华与荼蘼相互映衬,缺一不可。

茨木站在楼下,仰望着高楼大厦,心中没有恐惧,反而传来一阵再熟悉不过的笑声:“哈哈哈哈哈哈,很好,挚友想通了,去征服、夺取,踏平一切阻碍吧。”

酒吞感激地看他,能把面试说得如此气势如虹,这人可真是个人才。

原因还是图个方便,他把一栋楼里26、37、54层的公司都投了简历,安排好面试时间,只希望就算不能一网打尽,怎么着也能抓住一个机会。面试结束后已经是傍晚,酒吞乘电梯下楼,很远就看见茨木在小广场打转。

他没有坐长椅上等,而是时不时弯腰系个鞋带——可是他没有穿鞋,一只手更不能系鞋带,这就十分匪夷所思了。酒吞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一个大秘密,无论如何都不能解释茨木的诡异行为。

“你在干吗?”他冷不丁地出现在身后,“你腰不好?”

茨木回头,见酒吞十分疑惑地模仿自己的动作,挥手、弯腰、下蹲,站起来伸个懒腰,解释道:“这个时代被巨大结界笼罩,吾的鬼手召不出来。“

酒吞更疑惑了:“鬼手?”

茨木指指袖子。

酒吞问:“怎么了?在地下?”

茨木点点头:“在地狱里。”他煞有介事地形容。

“哈哈哈哈,春天种下一只手,秋天能收获一堆!”酒吞被他的话逗乐了,无厘头地接个梗。

茨木看看他,也不继续解释,倒是极耐心地对他笑,装出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来:“挚友以前也会讲些听不懂的话,吾习惯了。”

虽然酒吞没有急得跳脚,可这话怎么听都不太舒服啊。

他们一起在热闹的商场里吃了顿拉面,45元一碗,正宗日式拉面,至少菜单上是这么写的。茨木咂咂嘴,把汤也喝完,两人一脸满足地挺着肚子回家。

晚风习习,比白天凉爽几度,小区里开始有乘凉的人,天黑时间也渐渐晚了。酒吞站在窗口,发现手边没什么喝的,以往这时候他已经对着瑰丽的日落吹瓶子,现在只能干看。

他从阳台收下茨木的衣服,存心作弄道:“旧成这样,卖了好不好?明天我打电话叫收废品的来,论斤卖,不亏。”

“那不行。”茨木把衣服抢过来,“里面是挚友亲手缝的,要卖,再为我做一套。”

“嘁——”

这让酒吞觉得十分无聊,他大概真是各路神仙的结合体,在茨木嘴里无所不能。天底下没有酒吞办不到的事情,他明天就敢把太阳射下来。但这人又并非不懂玩笑,酒吞第一次听出话里的小市民心态,以前不会有,明显是被自己一人类带坏了,学会讨价还价,举一反三,占他便宜。

茨木有了人情味,头顶嗖嗖地冒出烟火气来。


等待结果的几天里,酒吞十分忐忑。

他一紧张就不想出门,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,为了排解紧张情绪,和茨木说话的时间越来越多。两人像两台不知疲惫的复读机,从上午讲到下午,讲遍所有已知和未知,尽管吹牛的成分更大,干脆白天点两份外卖,边吃边聊到天黑。

酒吞口干舌燥,开了瓶雪花,扔给茨木一根冰棍。他吃不了太凉的东西,连西瓜都最好常温,不然动不动拉肚子,缺少许多人生趣味。

茨木咬了一口,吐吐舌头。

“那你想好怎么回去?”

他们正讨论到各种超自然现象,酒吞前二十几年的谈资都是从大大小小的论坛网站看来,真实性毫无保障,故事性倒是相当精彩。现在茨木在他面前,是个活例子、活化石,超自然现象变得一点都不超自然,仿佛成了邮局每天寄丢的信件,谁倒霉谁就能碰上。

那人不说话,酒吞恍然:“哦,你不想回去。”

也是,先不说这种现象无法人为操控,最重要的是:古代啊,什么都没得吃,确实没什么好留念的。

茨木已经适应了现代生活,可以说适应得很好,尤其体现在他和酒吞睡觉方面。

起初他被安排睡在客厅沙发,不得不绷成一条线,搭条小被子,否则一翻身就滚倒在地。后来茨木学会擅自爬上床,趁酒吞睡着时搂着他的腰,直到醒来手也不老实,喜欢在背上磨蹭,动不动总想脱他裤子。

酒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大叫:“你不要玩我了!你当我们什么关系?!”

茨木说:“挚友还是不肯接受我吗?”

酒吞说:“我没意见,但我的贞操有意见。”

茨木说:“呵。那种东西,不需要。”

酒吞目瞪口呆,果然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。他下意识提提裤子,反正就算睡在一起自己也不亏,绝对不亏。

电视里日日滚动新闻,难得一见的流星雨消息还在持续,到最后一天,运气好会见到最灿烂的景象。

转眼过去十天,酒吞想到应该带茨木出去玩玩,再不晒点太阳,真怕他的头发会发霉。

他突发奇想研究起茨木的角,质地坚硬粗糙,表皮红色,看起来是种较为特殊的木头,也许切开还能看见年轮。顶着一截木头走在路上还是很醒目的,酒吞不敢明讲,只说要给茨木理个发。

等他找完工具回来,忽然觉得这人有些异样——没有什么大变化,唯独让他怎么看怎么顺眼——茨木的红角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他手里拿着断开一截的木头。

“我靠?!”酒吞吓得拿不住剪刀,“什么情况?!”

“啊,挚友看起来不喜欢这个。”茨木把角放在一边。

“疼吗?”

“不疼。”

“肯定很疼。”

“没感觉。”

酒吞摸摸断角,裂痕清晰,是被刚刚掰开的,那根霸气,威武,可能还有那么一点点醒目的鬼角只剩下一小截藏在头发里,被蓬松的毛发一覆盖,完全看不见了。

“还能长出来吗?”他担心地问。

“能。”茨木说,“也许吧。”

最后终于顺利出门。

虽然只是出来透透气,但酒吞已经把这次当作纪念之旅,纪念流星雨和茨木做出的巨大牺牲。两人坐了江底观光隧道,从西面乘到东面,又去地面上的观光平台跑了一圈,天气闷热,偶尔吹来阵风,脖子里的汗吹干了,又有些凉。两个游客玩得乐此不疲。

酒吞靠在栏杆上,背后是日暮西沉,半透明的白色圆月挂在天边。潮水退去,夜晚加速前来,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,忽然看见茨木的身体有些透明。只是一瞬间,仿佛电视信号接收故障般,那人的形象在他面前扭曲,拉扯出一个细微变形,很快又恢复原状。

他瞪大眼睛指指茨木,又怕吓到那人,强装镇定地做口型:“怎么回事?”

对方也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,“不知道,”茨木说,心里却明白了七八分,“再想想办法……酒吞,你能不能等等我?”

酒吞被击中了。

虽然茨木总让他生气,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傻逼,喝个酒能把命喝掉,着实没有身为鬼王的气魄和远见。但茨木说的话又是那么叫人心动,他现在就想抱着这只大鬼一起笃悠悠过日子。夜晚降临,横跨市中心的江面上驶过渡船,广告牌的霓虹灯亮起,他们混在人群中一直走,向着灯红酒绿不回头。

这想法简直有毒,酒吞嘴上却说:“我可不能让时间静止。”

两人沮丧地静默,面对各自的鸿沟发呆。

他想了想还是开口:“虽然不想让你失望,但我确实没什么长处。我就是个普通人,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,我要费力找工作,被公司辞退只是一句话的事,跟你口中说的厉害一点都沾不上边。”

“还有,我不是什么妖怪,人心都是肉长的,你觉得我不该为你难过?看你生生掰下头上那节树杈,我不心疼才怪了。鬼王就得抛弃七情六欲,鬼王就没资格讲感情是不是?那我还真不稀罕,这位子谁爱要谁要吧。”酒吞说着,像是又提起自己的伤心事,一激动就鼻子发酸。

毕竟,微博上买的僵尸粉都没茨木这么忠心啊。

他看看茨木,那人听完他的肺腑之言,居然连表情都没怎么变。

“挚友无论何时都是一样的。”茨木说,“至少吾明白为什么会来到这。吾知道自己的使命,可你不知道,世上大多数人都不知道。”

“为什么要来?”

“来看你。”

“那使命是什么?”

“记住你。”

酒吞张张嘴,什么都没说。

他又听茨木信誓旦旦地讲起要写一本《大江山酒吞童子传》供后人瞻仰,现在看来无疑失败了。酒吞童子的传说没能留下,又或者压根不存在,连茨木都不一定存在——孰真孰假,孰是孰非,已经无人能去考证了。但酒吞还是希望不要走,他还想多摸一摸茨木的毛,仅此而已。

他把头靠在茨木肩上,那人微微一震,酒吞就知道自己以前经常这么做。茨木身体很热,比在被窝里还要烫,像一块烧红的炭,燃烧殆尽后就剩一地的灰。酒吞被自己的想法吓到,赶忙抓住茨木的手。

“那你的《大江山酒吞童子传》怎么办?”

“慢慢写,总能写完的。”

“想好开头了吗?不如就用我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啊:很久很久以前,庙里住着一个老和尚和一个……”

“六道众生,万物生灵,都不过是这三千世界中的沧海一粟。”茨木想了想,兀自说道,“妖怪亦然。”

酒吞讪讪闭上嘴,恨不得连第一句话都咽回去。咳。他竟然要跟一个古代老鬼比文邹邹,古代文盲都比他厉害。

人群里发出欢呼,夜色更加深沉,能看清一颗颗星粒划过的稍纵即逝的白光。他们未曾参透任何奇迹,在流星雨降临的最后一天,奇迹为他们开启的小小窗口此刻也为他们关上。

“那就,下次再见。”酒吞说。

“嗯。下次见。”茨木点点头。

他们都没追究下次是什么时候。

“一定要来,听到没。”酒吞忍不住了,茨木不再牵起他的手,而是紧紧地握着,这股力道包裹住他,那人就在这烫手的炙热中褪色,一点一点变得透明。

那真是极美的景象,粗线条如酒吞都止不住赞叹,比电影里四散的星屑还要震撼,比宇宙初开的星云壮丽百倍。

“要回来啊你!”他对面前的虚空喊道。

拥挤的人行道上,所有人都在探头寻找名为奇迹的闪光,没有发现一对身影只剩下一人。

酒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了家,一路浑浑噩噩,直到爬上床,蒙起被子偷偷地哭。

他算尝到被人抛下的滋味了,茨木来这一趟,什么都没带来,什么都没带去,只为了让他的生活天翻地覆,完成任务后就从世界抽离。他感到愤怒又不甘,满满都是无法言说的委屈,不能这样,他不同意,茨木最后都忘了亲他,连拥抱都没有,他们之间什么都没留下。

酒吞在被子里哭完,头晕脑胀地发誓今后见到的每一颗流星,都要向它许愿。


进入盛夏,天气不论白天黑夜都让人有些难耐,酒吞在每日无休止的蝉鸣中过完了试用期的第一个月。

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驶去,他在休息时间里逛了从来不会去的历史博物馆,零食奇贵无比的城市超市,和家门口新开的花店。刚入职的一段时间有过短暂失眠,但被繁忙的工作掩盖后,已经没有精力琢磨那些让他失眠的心事。

又是周末清晨,明明很久没有网购,门铃却在这时响了。酒吞在床上强忍了十分钟,终于敌不过,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开门。

门外有人。

他无法控制地,在心里默念起这句废话。酒吞洗了把脸又回来,门外真的有人。没有什么能形容此刻的心情,这是在自然醒被打断后的头昏目眩的困倦中给他当头一棒,将人砸得魂飞魄散,又被牢牢钉在原地。

蓬松的白色长发里露出两颗尖角,鲜红鲜红,一边有些长了,直直刺出来,醒目又好看。酒吞盯着这幅崭新的光景,即使太阳灼伤大地,严寒冰冻万物,它也会一直存在,明年春天开出小小的花。

“写完了吗?”他梦呓般地喃喃。

“写完了。”那人回答。

酒吞缓了缓,笑起来:“我现在就想听。”

“好。”茨木说,“那得讲上三天三夜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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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神宣言:北欧神话中主神奥丁所用武器,投射时宛若流星划破天际。传说对矛尖所发的誓,永不能反悔且必将实现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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